10.01.2012

【P】─ Persona (導演張藝生談問集上篇)



在動與不動之間追求自由

專訪導演張藝生(上)


文/陳佾均



Q1跟我們談談這次創作的主題?

劇裡面三個狀況、背景都不同的人物,佩索亞、王丹和翁山蘇姬,
對我和Vee(編劇馮程程)來說是透過囚禁V.S.自由這個主題串連起來的。
當然佩索亞是比較主觀的,他的內在感覺被囚禁,
而其他兩位絕對是因為外在的因素被限制了自由。
三人在對自由的追求上,雖然是出於不同的動機,
卻有許多雷同之處。對我而言,人在困境之中追求自由似乎是一種本能。



Q2當初決定延伸佩索亞的《航海者》是出於怎麼樣的思考?

當初看完這個本我的感覺是佩索亞的囚禁之中有一種找不到出口的鬱悶,
就我和劇場的關係而言,我現在的階段並不是如此,
所以我就問Vee是否有對話的可能。這和做hamlet b.時的考量有點類似,
當初拿到阿釗(編劇陳炳釗)的本,
我和菲倚就在思考劇本和現在社會的距離,這個本和現在觀眾的關係如何。

一開始詩人在桌前的藝術創作,
他的這種「不動」讓我思考是否有另一種「行動」的可能。
在第一階段裡,我們傾向尋找所謂「比較有價值」的行動,
於是便往最直接接觸民眾的社會運動這個方向發展,
提出了王丹、劉曉波、翁山蘇姬和蘇聯的月亮詩人阿赫瑪托娃等人。
最後選擇由佩索亞作為不動的代表,
對照王丹和翁山蘇姬作為動的代表,這是第一階段的想法。

不過我現階段的想法不再二分對立,
現在我認為佩索亞的藝術創作也是一種行動,
和社運的實踐同樣需要忍耐、決心、勇氣、高度的自律,甚至愛。
這三個人做的事在本質上不分高下,都是平等的。


這個創作過程中的轉變一方面和我近來思考創作和觀眾的關係有關。
我們拿了政府的資源,做的創作在觀眾的生活裡究竟意義何在?
和社會的連扣又是如何?因此我一開始才會不滿足於只做佩索亞的部份。
我一直在想劇場中的行動可以如何。當然追求藝術的精緻是其中一個面向,
但同時,和民眾在想法見解上的溝通也很重要。
譬如莫比斯一直有做教育的這塊。
劇場教育是很直接的,我們撒下的種子,
很快就能看到它們開出許多小花,讓我們感受到劇場的影響力。

另外香港近來再起的社會運動也給我很大的撞擊。
因為坦白說,在台灣我還是個外人,
對於台灣本地的事情我雖然關心,
但香港的事件對我的撞擊卻是更大。
像王丹所說,你不管政治的話,最後政治還是會管到你,
最終我們會為自己的無知或冷感付出代價。
譬如香港基本法的第二十三條
(論及國家安全,包括叛國罪、分裂國家行為、煽動叛亂罪、
顛覆國家罪同埋竊取國家機密等等,
被認為是侵犯以言入罪、限制結社自由),
還有最近的國民教育等。不過看到港人團結起來讓我很感動,
因為我們以前是很冷感的。
殖民教育叫我們不要去想你是哪國人,只管賺錢就好,
這種洗腦教育很厲害。但這個情形在近十年來已經不一樣了,
大家越來越感受到政治上的控制。
有點六四那時候的感覺……總之就是這些衝擊讓人想到一些行動的可能。



Q3動與不動的三個階段

這些衝擊給我的想法是,一個人開始的時候內外在都很混亂,
在二元的世界裡有很多衝突,
我們身為社會的一部分很難維持自己的樣子,
都會因擠壓而有所改變(圖1)。


不過到了一個階段之後,可以漸漸找到一個圓形的狀態,
在經過許多努力之後,比較不受外界的影響,
有自己的安靜、定的力量;和外界的互動都有自己的中心,
內在有所沉澱,不那麼亂了(圖2)。




最後,安靜到了極點之後,會找到和外界一種新的互動方法,
由他自己甚至可以影響到外面的世界(圖3)。



對我而言,佩索亞、王丹和翁山蘇姬做的都是這樣的事,
不分高下,只是佩索亞用的是藝術,其他兩位是透過社會運動。
以往我會覺得佩索亞的方式過於逃避,
但後來我發現這是他找到自己聲音的方式,
只有找到你自己的聲音,才能發出最大的力量,
這才是重點。並非一定要是外在、走上街頭的形式。
發揮自己最大的能力才能影響最多的人。
藝術家就是透過創作,不過前提是要把作品做好,
如果作品可以感動別人,讓想法發酵,就有影響力。



Q4你有過「被困住」的經驗嗎?又是如何衝破這個障礙的?

在藝術學院的時候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己被社會囚禁了。
那時候我覺得學校只是傳授技術面的知識給我們,
沒有一點創作的高度,和我想像中的落差很大。
在學校的那段日子很忙碌,學校像工廠,
而我們像工人一樣,反而沒有空間去創作。
這當然和那時候學校的教育方針有關。

我突破的方式就是自己創作,利用吃飯和下課時間在校園內做表演。
我們學校像座監獄一樣,
有個中庭,我就在那裡做個一個solo叫作Factory Worker,
因為我覺得自己就像個工人。
我也和同學在學校Open Day的時候丟下很多很多的紙飛機,
表達我們想要自由的感覺。我們當時是在體制內的反抗,
因為我知道我也不可能推翻這個制度。
但是你越逼我,我就越要創作給你看。這是我抵抗他們囚禁的一種方式。

不過另一種囚禁就是被自己慣性的囚禁,也會有逃避的時候。



Q5方便舉個例子嗎?

譬如說我是很個人主義的人,不太在意別人的想法,
經常忽略了別人的感受。也不太尊重別人的規定,
常常會打破人家的規則。可能我心裡本質上對規則有點偏見……
但這對團隊合作沒有幫助。我適合做單人表演,
但在團隊中就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
譬如我現在做莫比斯的總監,我的節奏和他人很不一樣,
所以要學習設身處地從別人的角度想事情。



Q6現在的你有守著什麼嗎?

我現在守著的就是佛教說的自我完善的功課,
一直以來都是。不過我很幸運,
傳統的智慧讓我相信有自我完善的可能,不會放棄。
當你看到身邊真的有人做得到,
知道那個目標不是假的,只是自己還沒做到而已,
因此也能看到自己和那個目標的落差。



Q7這次的製作同時觸及了詩、社運等可以說對劇場來說很棘手的主題,
這樣的選擇背後有怎麼樣的思考嗎?


我是從本質上來看待這些事情,尋找這些題旨內在的聯繫,
將它們串在一起,否則單是一個主題就搞死人了。
所以之前提到追求自由的這個命題,
藝術創作對我而言也是一種自由的表現。
我的創作沒有太多的預設,比較是讓創作元素進來,在過程中慢慢長出來。
我相信有些東西只要你留給它足夠的空間,
它就會自己長出來,當然前提是我自己要有一個清楚的核心(笑)……



Q8你的作品時常集合舞者、歌手、演員等不同領域的表演者,這個選擇的背後有什麼追求嗎?

這可能是受優劇場的影響吧。我很自然就會考慮到身體,
也不擔心和舞者的合作。聽覺方面的當然也是,很自然覺得這些東西是一體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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